Saturday, March 10, 2007

我在河的这边


96年初,从希罗特机场出来时,雪花纷飞。巴士开往剑桥的一路上尽是单调的雪景。车子快抵达剑桥时,绿色才开始出现在景色中。你误把绿色当成是温暖的象征,直到踏出了车外,你才知道那是一个错觉。同一个时候的我在另一种气候之下。我在这边深切地体会到太阳的存在。因为隔着感官的距离看远方冬天里的萧瑟和寒冷,还有那悠悠的康河,所以能轻易地将冬天与美挂钩。我以为潺潺的水声能够让你活在冬天的幸福光圈里,那只是我的一个错觉。或许你也一样,隔着感官距离地回想我这边曾令你厌恶的太阳时会觉得它很可爱。直到98年我走在类似你那边的天气中时,我才知道迷蒙的雨、白皑皑的雪景、萧瑟的树木、乌云密布的天空是怎么一回事。我在这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的情绪可以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被天气击毁,有点措手不及。准备出发的季节是一个雨季,我仍一意孤行。每一个决定铁定会有得与失,我知道自己的选择重点。于是,对于雨天所带来的情绪上的困扰,我必须承担。我也因此感受到了,你曾经过的天气。

1998年,我在北极圈内的一个岛上从脚车上摔下来。我很高兴,这样可以贴近1996年那边的你。我一直以为有一些事,就算是我缺乏相同的经验,仍然可以凭着想象而达到感同身受。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你,我觉得很浮浅。摔下脚车的你安然无事,我则扭伤了膝盖和手肘,还划破了脸。就像你,总是固执于自己的所欲,没有瞻前思后,所以常常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局面。你扫了扫身上的尘土后就若无其事地把脚车推回住处。进入屋内,和房东有说有笑一番后才退回自己的空间里释放自己的情绪。我则佯装镇定地骑回宿舍,心里担心着自己破相的程度。打理了上口后,我重新出发,在一片平静的海面和陡峭的山峦前,我迟你两年才体会到了你当时的心情,在那样的气候中。两年的距离。脚车再一次经过出事地点时,我担心不能自控,会以同样的速度做同样的急转弯,不管再跌多少回,一定要做到自己不会再摔倒为止。这样的一个我不知会是哪个时间据点上的你?

你在启程的前一天借着还书和卡带的理由约我见面。我不晓得你是带着离别的心情而来的。对我而言,就算是隔着时差,我和你是没有距离的。你是想单独和我说些什么或是想感受和我单独一起的感觉,但周围都是你不认识的人。于是你买了一杯水,慢慢地饮用,希望在饮尽之前,我身边的朋友都会离开。我是为你的离开而高兴的。那一直是我们共享的一个梦,只是你比我早一步走入那个梦。不是所有的离别都必须是感伤的才能证明对离开的人的在乎。明天你启程后,我们会因此而更靠近彼此。我不停地跟身边的朋友交谈,不想凸显你即将的离去,想以寻常日子的方式度过那一天。杯中的饮料见底后,你找不到留下的理由,所以向我告别。你走后,我和朋友继续讨论上课内容。其实,我清楚地知道,你启程后,不论我和你通信再如何地频密,我永远也无法参与你在剑桥那边一切的快乐和不快乐的回忆。后来,在每一次单独旅行即将成行之际,我终于偿到了你的感受。每一次的离开都是要前往一个美梦,但每回只身成行时才发现离境身后的未知让离别不胜负荷。
你在那边看到了整片天空的星星。狮城没有星空。在这里,与城市的灯火相比,星星必然是黯然失色的,所以国外的星星和月亮是比较亮的。当时,我在这边试图想像你那边的星空的情景以及你当时的心情。好久好久之后,我才看到了我的整片星空。那是一个没有街灯的岛,晚上出街时完全可以体会到何谓伸手不见五指。因为这样,我才能笼罩在一整片璀璨的夜空里,才能知道星光是怎么的一回事。在那样的夜色里,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天边的任何一颗星。好想在这边摘下你那片天空里的一颗星。但这两片星空的距离太大了。

那边,冬天的时候是snowdrop的天下,你这样写到。你很紧张,寄来了死去的snowdrop以及它们的照片,想让我知道它们死去之前的样子。我在这边也很紧张,因为我无法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收到大自然寄来的一季花。冬去春来,水仙花随着snowdrop之后而来了。我在摄氏30 度的气温里干着急。水仙花盛开了,你浸在春天的花香中。待我飞到你身边时,已错过了花季时节了。据说苏格兰出产风铃草,你北上苏格兰游玩时想替我看看蓝色的风铃草,可惜你比花季更早抵达苏格兰,只能寄来印着风铃草的明信片。没关系,我在98年的秋季时自己看到了,虽然不是我一直期待的一整片由风铃草所织成的蓝色地毯。在前去沙丘的那条长长的路上,我看到了我的第一朵蓝色风铃草,周围风化的景色倍增它的孤寂。你骑着脚车逛剑桥市中心的那个周末下午,你偶然地经过了一间售卖蜡烛的商店。你把脚车泊在教堂旁后,就在橱窗前站了很久,理智尽失。不久后,我就收到了你寄来的山谷百合香的蜡烛。这回,轮到你叫我在收到蜡烛时别太想你。你送来的生日礼物也跟山谷百合香有关,但我们从来没看过山谷百合的庐山真面目。97年,我在布拉格的地下铁看到了。顿时想把它的香寄给你,但我更想你收到的是它真实的香味,不是过期或是加工后的。后来,再回地下铁时已找不到卖山谷百合的妇人了。我以为这是为了等你和我一起共看山谷百合的伏笔。一年后在萨格勒布时,我又看到了山谷百合,我才知道根本就没有伏笔这回事。于是,这回我在这边买下了一束。

在剑桥的那段日子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除了晚上碰面。有一晚,你说公司有烧烤会,会晚归。结果你很早就溜回来了。我在这边的时候仍然想知道那时的你究竟是因为受不了那样的场合,还是你想回来和我一起晚餐才早回的。有一天,我们一起在商店橱窗外浏览口琴。我看了蠢蠢欲动。你说最美的口琴已经让人买走了,嘴角边流露了浅浅的笑意。还好没见过那把口琴的美,否则当日望着橱窗时一定会有遗憾。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把被人买走的口琴原来是要延续一个浪漫的故事。买琴的人把口琴送给了一个人,希望那个人吹奏着自己送的口琴时会想起送他口琴的人。买琴人绝对想不到,每当响起口琴声时,想起买琴人的不仅是那个收到口琴的人,还有我这个局外人。其实,我现在很想知道买口琴的人和吹奏口琴的人在狮城那边现在过得还好吗?

你在剑桥的同事不能理解我怎能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旅行这么久。他不能理解,因为他的女人不在这边。他不晓得,我到了这里就不再旅行了。我每天都可以睡到近中午的时候才骑车到市中心,完全没有一种愧疚感。我真的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放下行李,放下相机,在一个地方慢慢地住下来,没有行程设计,每一天到处乱走、乱看。忘了问你究竟有没有去找康河的源头。每一条河都应该是浪漫的,流过了这么多时间的故事。在剑桥溜哒时曾尝试循着康河的河道游览剑桥市中心,可惜康河流过许多学院禁地,所以康河给我的印象有一点断断续续的。有一个周末,当我还在狮城这边时,你终于有机会骑着脚车在剑桥寻悠探访。我迷恋脚车那种参与速度的快感,让风扯着自己的衣袖、让风掠过自己的发梢。那天,康河陪着你享受着孤独但不寂寞的感觉,我在这边想像着你在脚车上的那种悠闲与自在。碍于有限的脚车技术和体力,我在剑桥骑起脚车的模样一点也不帅。每一天往返市中心时总是会发生一些可笑的事故,甚至是连脚车铃也会骑丢。纵然如此,我仍然迷信脚车上的自由。剑桥以后,我还是常常凭着自己那拙劣的脚车技术一轮一轮地转过一些地方,享受着悠闲的速度。这是剑桥的后遗症。

在剑桥时每天骑着脚车上下班的你在狮城那边不知是否能适应那里地铁的速度。狮城这里的气候一成不变,我以为自己早已无动于衷了。其实,在所有关于剑桥的回忆里,我并不是一个过客。到了今天,我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还能靠在康河岸边,靠在岸边就可以看到你那边夏天的蒲公英飞舞、粼粼的水光以及感受到夏天的温度。99年,我在回忆的河流中常想像我们一起撑杆船的情形,在漫天播种的蒲公英中穿过大小的拱桥,慢慢地流过著名的学府和夏天的味道。

你在那边还好吧!



写于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