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ly 22, 2008

天葬


藏族人相信天葬。那是他们的宗教信仰。身为局外人,我则把它诠释为一种生活哲理。藏族人在处理尸首有自己的一套信念。只不过,人非草木。

亲人过世后,留下的皮囊用经文包裹起来,经过僧人数天的诵经。僧侣把尸体抬上山,亲属随行。这是他们送死者的最后一程,这一世的最后缘分。

尸体还未抵达天葬的地点,成群的秃鹰已经集合起来等待多时了。这些等待“负责”把逝世者送往西天的秃鹰眼神锐利。一察觉尸首,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身体的各个部位开始有所反应。生存的饥渴,天性使然,自然规律就是如此。不管是一具尸体还是秃鹰的食物,在自然规律下容不下道德标准和对错圭臬。远处的秃鹰陆陆续续抵达。渐渐地,在场的秃鹰竞汇成了一片黑海。

山丘上眺望四周,步入眼帘的都是延绵的翠绿山丘,恬静的一个地方。山丘上,屠夫不慌不忙地磨着刀。刀锋与石头摩擦,一声一声地划破宁静,刺耳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旋着。磨刀声随即而逝后加重了宁静的负担,却跌荡在死者的亲人心里萦绕不止。

每一场生离死别总是要须经历两回。第一次是在死者过世的当下;第二次是在处理尸体的仪式上。重演生离死别,是否就能减轻悲痛的重量?

秃鹰焦躁不安。人类的送葬仪式一秒一秒地折磨着它们的身体欲望。有些开始按捺不住,一步一步地挨近尸首,想偷吃,却被屠夫喝住了。是时候了,屠夫不费吹灰之力地挥刀一划,布料切开了,抖出了干涸的尸体。屠夫继续挥刀而下。一刀割下后,人世的情缘便灰飞烟灭。屠夫纯熟的刀法将肌肉一层一层地切分,先是将肌肤表层切成薄薄的一片,然后再沿着骨架大块地切分。屠夫的表情是泰然的。诚如所有屠宰场中的屠夫一样,一切都必须无动于衷,因为刀锋下的只是一堆肉,没有其他意义。

随着屠夫一刀一刀地摆动,秃鹰的情绪也随着沸腾起来。环抱着尸首的“黑海”步步逼近。饥饿的嘶叫声打在心里时,竞有一种莫名的沉重感。屠夫发号施令之后,“黑海”向尸体冲刺。那是一场动物世界中赤裸的血腥搏斗,没有掩饰,所以也没有虚假。动物的世界与人的世界相去多远?都是一场又一场的生存规律,只不过是不同的形式而已。

只是数秒钟的时间,完整的尸体已经身首异处。曾经与你握过的手掌掉落在这里;曾经走遍无数地方的脚板被抛到那里;曾经正视过你的眼珠子滚到一旁。我终究只是一个旁观者。在坚定的信仰下,亲人还是流下了眼泪。那些泪水握在手里,会是轻盈如羽毛,还是重如钢铁?我始终没有把握拿捏。

尘归尘,土归土。生命中最重要的元素往往不是肉眼所能看得到的。然而,在面对自己的亲人被秃鹰啄食得无法辨认的时候,有多少人能够真正释怀,心里可以没有一丝重量?

送葬仪式,毕竟是为了还活着的人而进行的,并不是为了死去的人。当你成功地跨过这一步之后,一切的沉重也只不过是一缕青烟的重量而已。

---------写于2004年
这些日子以来已在不知不觉中又重新卷入生活的漩涡中。想起藏族人对于生与死的“轻”,对比世俗里的“沉重”。一念之差而已。我可能需要一辈子才慢慢学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