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希望它离开我之后过得比以前更好。
虽然是在自由公正的情况下所做的决定,有些东西还是放不下。拨旧电话号码时,电话那端还是接不上的悬空声调,很有次序地、若无其事地嘟嘟嘟地响着。虽是意料中的结果,但还是感觉若有所失。被舍弃之后游走在不存在的空间里,现在的它还好吗?不存在于具体的空间里,不一定是一件不快乐的事。横竖它存在的时候,也不见得快乐。
可怜透了,这种必须依托在其他事物的快乐。
长时期沉默的电话让整个房间显得很空洞。我和电话对望彼此的尴尬。我厌恶这震耳欲聋的沉默。它凸显了电话被操纵在别人手里的无奈感,揭露了电话企图隐藏的寂寞。电话号码是无辜的。可是赤裸裸的沉默还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电话像一面镜子。我受不了电话的尴尬。于是沉默开始变得可耻。我开始想结束这沉默的日子。放走电话号码,让电话和自己都能够快乐。这我以为。
很好。电话从此不必被迫沉默。
其实,有一点落寞。这是一座适合以及容易失踪的城市,甚至容易到让人觉得离谱。这样的一个地方,让人觉得很安全的同时又会觉得很失落。我依照次序地完成了整个仪式,心里丝毫没有半点感觉。我以为没有。整个仪式前后只费了45秒钟的时间。就这么简单,太过简单了。服务员说,您的号码立即失效。谢谢。我回不过神来,站在公共电话旁发愣。原来它这就已经离我而去了。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于是,拨了一通电话给自己。听筒那端悬着空洞的嘟嘟声,霎时间,仿佛所有与旧号码有关的人事就这样被切断了。这样就可以了,这么容易。嘟声回旋不止,自己却哭不出来。
开始发现自己会拨旧电话号码,想知道它是否仍游走在不存在的空间里。
想知道除了我外,还会不会有人也挂念着它。
其实,我不敢让自己想得太多或太久就决定把电话号码给换了。要原谅自己一点也不容易,所以我尽量不去揭穿自己。我想主动地去选择一些相同的结果,不想被选择。刚好就看到了那则促销广告。把广告字句看了几遍,前后不到三分钟。就在这三分钟里,我决定了我的电话号码的命运。没几天的功夫,就把手续给办妥了。
要怎么说服自己任何东西如果需要到“放弃”的地步就已经包含了舍不得的心理。
在还没死之前,我必须活着。于是,我就把新的号码给了所有与我有利害关系的人,以便我能继续养活自己。电话变得很实际,却也开始有了它的价值,所以它变得很快乐。我也为此开朗起来。大部分的时间里,房间还是安静的,只是安静,不是寂寞。表面上好像跟以前一样。终于有一天,拔了自己的旧电话号码时,电话竟接通了,我在仓促之间挂断了电话。旧号码有了新的归宿。我要为它感到快乐。
我没有勇气去等待死亡,所以只好加速死亡。想在失去一些事以前先
让自己放弃。
拿起听筒拨打了旧号码。电话另一端响着响着。终于有人接通了。我是你这个号码的旧用户请问在你换了这个号码之后的这段期间里有没有人打你这个号码找过我有没有那是一把怎样的声音那个人留了话吗…电话突然不耐烦地挂断了。接着,一片空白。我醒来了。幸好,梦里的那个人不是我。有时候,发疯不是因为丧失理智而致,而是由于过多的理智。这个地方不容许任何形式的疯子存在。因此,我开始庆幸自己所拥有的理智。
-------2003年